◇秦勉
老家虽地处偏远,但是回老家过年仍是每年都不变的承诺。那片荡漾过欢笑,洒过汗水的土地上,纵然物换星移,岁月流逝,仍然传递着生命的密码,流淌着亲人的气息。
当鸡鸣声声滚过,黑夜仿佛被压进了地平线,小村便睁开了惺忪的睡眼。早霜收残月,清风绕晨雾。鸟儿衔来曙光,用歌声和同伴分享着黎明的喜悦。玻璃窗上蒙着一层淡淡的薄霜,用手指划出一朵花,让曙光穿花透进来。雾气悄悄溜走,小村如同刚刚沐浴完毕,它带着湿润清新,生机活力,一下子容光焕发起来了。
朝霞落在林间,鸟雀三三两两追逐嬉戏,树枝上残留的雪被它们蹭掉,如碎银飘落。太阳渐渐升起,它先是在人家屋顶上羞涩地露出半个红脑袋,一眨眼的功夫,就调皮地爬上树梢。霞光万道,映着蓝天枯枝,灰瓦残雪,绿地农田,如万丈锦绣。屋舍俨然,土地平阔,日升月落,云散星闪。看多了城市的浓妆艳抹,才惊觉乡村的素面朝天竟也这般动人心弦。
在用燃气和用电都如此方便的今天,每到年底回家,我仍然喜欢柴火灶煮的饭菜。麦秸杆引着火,芝麻杆,豆秸秆,花生秧续火,它们在灶膛里噼里啪啦奏响声乐,清香弥漫开,温暖聚拢来。这温暖使漂泊的内心诗意温软,仿佛把一年的萧索苍凉驱散,使人顿时有了归属感,火光欢快地跳跃着,映红了烧火人的脸。炊烟袅袅升起,锅盖上冒出的热气沸沸扬扬,红薯的甜,鸭蛋的香,馒头的暄软……东邻炸鱼,西邻炖鸡,食物的香甜在空气中四处流浪。布衣饭菜,终身可乐,这柴火烧出的饭菜,使食材和食材之间泛着自然的鲜香美味。“烟火”的气息,平凡又令人心安,它们带着人性的温度和光阴的爱意,把寻常俗世的生活渲染得天晴日暖。喜乐于烟火人间,知足于柴米油盐,活着的幸福就变得生动而具体。这,才是真正的人间。
看日头由东向西慢慢移动,阳光覆盖了草木山川,无遮拦地把小院洒满,照在旧了的瓦片上,照在窗户上和飘着皂香的窗帘上,新洗的被单被风摇成了五彩旗,晾晒的腊肠风味别样……仿佛日子正晾在院子里的晾衣绳上,把旧年的霉斑和虫洞都袒露给阳光。仰躺在院里的椅子上,素面朝天,贴近暖暖的光线,能真切地感受缓缓流淌的时间,它抚摸着每寸裸露的肌肤,发出流水一样的声音。流走了春花秋月、夏蝉冬雪,流走了青春少年,稀释了悲欢恩怨,那些值得拥有的每一个精彩瞬间。忙里偷闲,一院安静,几缕茶烟。听风看暖阳,开卷饭桌前,虽华发苍颜,但无病无烦,有余米闲钱。多少杂念无声地飘过,一抹柔情化作眸中的喜乐,氤氲升腾于湛蓝平静的心间。在素喜光阴里,慢煮一壶清欢。人生有多少时光可以如此的从容不迫呢?
“野客预知农事好,三冬瑞雪未全消”。瑞雪兆丰年,三冬的瑞雪尚未完全消融,预示着来年的丰收和美好。阳光削薄了白雪,露出褐色的土地和复苏的田野,春色就这样被一点一点地化开,她的脚步轻盈,带着诗意与宁静,笑赶残冬。房顶上的残雪在阳光下融化,落在塑料盆上,水泥地上,铁皮做的铲斗上……叮咚,噗塔,滴答……如韵律优美的曲子。它们带着深情和温暖,沿着萌动的地层深入向下,陪着墙角砖缝里泛绿的生命酝酿着发芽的心情,仿佛春天就埋在浅浅的土层里。它们轻轻地将春天唤醒,也许一不留神,春天就冒了出来,蓄势蓬勃,在人间又一次新生。谁不期待那桃花深处的相思,能将娇俏的脸庞染红?许多种子还在土壤里做着飞翔的梦,北归的燕子吹响了回程的号角。四季都住在家门前的小麻雀,掠过房檐窗角,那翅子扇动的“嘟嘟嘟”声如开足马力的小马达,它们东飞西窜营造出欢乐的情绪。这乡间立春的模样如此清晰可见,让人想起《人世间》里的一段话:“草木会发芽,孩子会长大,岁月的列车,不为谁停下。命运的站台,悲欢离合都是刹那,人像雪花一样飞很高又融化。”为什么突然泪湿眼眸了呢?
千里万里回家过年,街头巷尾,奔波一年的老少爷们儿相见甚欢,互相寒暄着,谈工作话收入,论世俗悲欢说人情冷暖。有人载荣载誉满足归来,有人牛皮吹得比天还大,有人笑着笑着却哭了。前院的大叔领着久别重逢的孙子逗乐,后院的女婿给丈母娘送来了年货,隔壁的侄子炫着新买的豪车,西院的老弟还在为没找到媳妇儿而郁郁寡欢。得闲的人可以自在地“串八家,跑断腿”,忙碌的人仍是“三过家门而不入”,世间百态每天都在小村内倾情上演。
韶光本就匆匆,红颜失了妩媚,少年发染白霜,年华易逝的沉重,背井离乡的无奈已让人难以背负。喝一口浊酒,听一曲音乐,聊一件趣事,放松一下一年辛苦忙碌紧绷的神经。相信多少无情的波折,无数霜寒的打击,跨过去离春暖花开就不远了。那流过的汗水和受过的委屈,在新春来临之际会成为养料,滋润我们一直以来坚持的梦想。